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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物大师】《断藕》三


    “我们已经,好久不见。”
    几个轻轻的音节有如一场旱天雷暴肆虐过卡特全身,随之而来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十二岁的少年颤抖着几乎箭步上前又死死克制住冲动,玄色眼瞳骤缩,紧紧盯着老友双眼。似在确认,似在相询。一反常态地踉跄几步,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迪诺,是你吗?”
    红眸中明明是一片欣喜与慨然,却不知为何看上去是那样让人几欲落泪的辛酸。一声浅浅的叹息,他答。
    “卡特,是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卡特年轻的眉眼一如当初,可天知道那颗心是怎样的伤疤满布。喉头哽咽看着老友淡淡的笑容,胸膛剧烈起伏着竟说不出半句话来。仰头深吸汲取了一口空气张开手臂,如护着个瓷娃娃般轻轻将迪诺拢在怀抱中,泪浸肩上衣袍。明明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却在这一刻紧紧相拥,泪湿满颊。
    卡特变了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心成死灰的人,一下模糊了眼睛。
    他迪诺本就是个重情的人,纵使上辈子凉透了心,亦无法对眼前这些失而复得的珍宝时光视若无睹。
    卡特说,迪诺,欢迎回家。
    他二人幼时相识,少时相知,青年时更出生入死,相约琅晟盛世。迪诺出师未捷身先死,卡特背负着两人的约定,成为了蓝星上最伟大的赏金王。惩恶扬善,光明磊落,更始终在黑暗森林中定居,守护着昔日琅晟的每一寸土地。他们对彼此太过了解也太过熟悉,一句回家洗去多少风尘,道出多少念想。
    半晌平静,卡特松开手把肩上扑腾的肥球抓下来放到迪诺手中。后者已拭了泪低头拆开报信鸟腿上信囊取针挑开火漆印,剥出印花金笺匆匆扫了两眼顺手对折拈在右手食中二指间,拉开椅子示意卡特坐下,自己撑颌坐在桌边。卡特拿起茶壶推了杯热茶过去,迪诺接下左手轻轻旋转着青瓷茶杯。雾气氤氲在晨光中折射出稀薄的虹彩,柔和了两人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容。
    迪诺透过雾气,目光在老友今生面容上流连,细细端详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打量着他的模样——小麦色的健康肌肤不似他病态文弱,双手尽是旧伤韧茧粗糙得很。黑白相间的头发刚刚垂耳向四面支棱飘逸着,头顶按不下去的呆毛一如往昔。鹰眼剑眉尚且稚嫩已然锐意十足,淡灰劲装紧缠利落不同他病中白袍修身宽绰,一派干练勇武之风真真是雷顿家族引以为傲的子孙。
    正在迪诺出神之际,卡特抿了口新沏不久的香茶,问话仍是毫不避讳地单刀直入。“迪诺,你现下打算怎么过?”
    迪诺将手拢在茶杯上暖着,闻言自嘲一笑,神色随即认真起来。食指一下下轻击桌面,说出一夜思量的答案:“在家休养深居简出,这是我原本的打算。”云淡风轻道出打算藏锋于鞘的想法,留意到卡特捕捉“原本”二字的神情会意颔首,道,“然而这法子如今行不通了。”
    卡特一挑左边眉梢,微微点头赞同。且不说别的,老天子身体已撑不过下一个十年,身为两家继承人的他们能置身事外才是有鬼,休养也没法休养几年了。“我本也是如此打算,不论老天子如何,且先休养再说。但我来此之前收到信笺,天子御笔点我为皇子武助习。”卡特从怀中取出信笺展平推去,眉头拧起沉声道来。迪诺倒显得平静,端杯喝了口茶,嗒地放落茶杯道:“无巧不成书,适才这信笺,御笔点我为皇子侍讲。”
    琅晟古国素有规定,皇子之师,武称夫子,文称少傅。一月一次考核,平日基本不问教习。是以教习工作大多由低一等的助习与侍讲承担。一位侍讲或助习只能教授一位皇子,因此花落哪家某种程度上也是圣意何在,若他二人辅助同一位皇子,那么多半就是接班人选。卡特闻言饮尽残茶,道:“此事有诈,你我二人定然不会申请官职,且大病初愈,何来圣旨?”
    迪诺摇头叹息,刚被捂暖的手随着茶水逐渐冰冷。将手掌埋在黑狐皮毛间回温,眉眼间是明明白白的沧桑与淡淡悲怆。“卡特啊,聪慧如你,还想不明白不成?”卡特猝然一怔,迪诺悠悠添了茶,手边送信来的雪团子正在盘子里起劲地啄瓜子吃。随手揉揉头顶羽毛换来不满的啾啾叫声,眼神忽然锋锐起来。
    “琅晟已回不去那条星轨,未来因现在而改变。我十三岁时没有官职,卡特,你十二岁时也没有孵出那只金狮,而它这一世已经与你一起重生。”
    “那琅晟怎么办?他怎么办?”
    仿佛说到了什么禁忌般瞬间静默无声,那个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的青年天子是心口上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迪诺艰难干涩的声音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缥缈虚无,透着既希望又绝望的味道。断冰切雪,从理性上分析砍去了所有的不切实际。
    “若还要让琅晟中兴,延之春秋气数。”
    “我们除了他……没有别的任何可供考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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