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有科里森、黄泉
棕发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封闭墓穴时刻意留下的缝隙,锤子借着清冷的月光在青金石的砖块上敲动的节奏如同指尖触动琴键,他不时伏耳在上面听着,手掌感受着墓穴脉搏般的振动。
科里森用锤柄把半块松动的石块向内推进,微弱的哭声一瞬间清晰了,像是笼罩着它的迷雾一片一片纱似的被扯开,突兀地在墓地里响起。红色弥砂花在深绿色的叶间颤抖着。
科里森把手从留下的空洞中伸进去,五指摸索着反扣在砖块的缝隙间。
“轰隆——”
不大不小的声响在墓地里响起,但没关系,这是威尔榭基地里最偏僻的荒地,而且今晚是他负责这块区域的巡逻,一片尘埃落定后,科里森看见一个身影爬出来,身上是脏兮兮的威尔榭校服,一头红发也污浊不堪,堪堪能辨别出原来的颜色。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着尘土,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让人想起琥珀、蜂蜜、阳光。
他向科里森伸出手,像是下意识的动作,科里森下意识地想要把手伸过去,两人之间却像是隔了一层不知名的障壁——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但又完全不同,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中原本就含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青年的手没能和他碰到一起,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科里森是个古怪的人,科里森是个孤僻的人,自从他的挚友死去后,他的行踪变得更加难以寻觅,性格更加封闭,几乎消失在同学的视野中。
但大家都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他的实验室几乎没有人来,于是那个红发的孩子就在里面安顿下来。
是他亲手撬开了挚友的墓穴,是他用堕天录把挚友复活,是他现在坐在实验室的高脚凳上,用梅菲斯特在手心的皱纹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十年,作为初次试验,他用十年的寿命,复活了他的挚友。
能活多久?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不知道。
科里森看着把各种药剂调配在一起炸蘑菇云玩的青年,感觉心脏被攥住般难以呼吸。
他复活的只有肉体。
嚣张至极的红发被铁丝燃烧的火光映得几乎刺目,一点提纯好的试剂被装到试管里,青年把东西递给他,科里森却有些出神,于是青年的眉毛和嘴角突然一耷拉——
“哇——”
科里森下意识伸手去捂他的嘴,青年挣扎着把手一摆,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歪斜了身子,几乎与桌面呈45度,腐蚀性的脱水的剧毒的……科里森第一反应居然是把药品名类背了一遍,他只来得及把青年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科里森,你还好吗?”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他上锁了。“是谁的哭声?里面有谁?”
他拉住了青年,但青年却一手夹紧了三支试管,另一手捏住了两个细颈瓶,心有余悸地放回桌上,还瞪他一眼。
门外是昨天找他借了一本药剂学的学妹,科里森故作镇静地回话:“我在研究梅菲斯特的新曲子,有点分心。”
“真的?”学妹有些疑惑地咬着下唇,紧闭的门从内打开,科里森松开一根手指,梅菲斯特发出了类似婴孩尖叫的乐声,还没听个明白,乐章就接了一连串的流畅的滑音,科里森叹口气:“抱歉,先前让你听到那么不堪的音乐。”
学妹看看他的黑眼圈,又狐疑地往实验室里张望了一下,还是打消疑心,把书交还后便离开了,科里森叹了口气,在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反手把实验室的门连锁了三道。
却看到红发青年像蜗牛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头抵在膝盖上,双手抓紧了脚踝,在高脚凳上显得格外危险,科里森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触碰他,如同安抚树枝上受惊的猫。
我会把你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
我欠你……所有。
科里森是在嗅到对方身上那股异香的时候失去意识的,在工作台上醒来时已经是半夜,身边却空无一人,几瓶被妥善放好的试剂在微弱的光线下荧荧地发着光。
他完全清醒了,现在已经进入了宵禁,基地内所有场所落锁到晨练时间,他瞥到一扇半开的窗子,弥砂花外是一圈铁栅栏,上面挂着几块校服衣料的碎片。
他翻了出去,在基地里放轻脚步地走着,不时避开巡逻的预备生,他本来就在体能上过于低能,要走遍整个基地的计划肯定不理想,冥冥中他似乎知道能在哪里找到红发青年,于是便执着地往那个方向去。
威尔榭的广场,两周前刚刚举办过学园祭,立柱上的装饰还未取下,月光下黯淡的花球和彩带在风中轻轻晃动,初代校长的雕像在朦胧中身披夜露,像一场还未开场就被辜负的婚礼。
他看到青年手持一盏风灯,站在最高的舞台上,旁边的演讲台上还有一束已经枯萎的血色弥砂花,青年伸手去够那个巨大的校徽——他那天忍着咳嗽来检查的最后一件东西,似乎没有挂牢靠?
科里森已经在石阶上跑得气喘吁吁,他看到红发青年开始抬脚——那里应该有一把梯子——现在已经撤走了,于是红发青年一脚踩空,毫无悬念地坠落下去,眼神被月光出了一片刺目的茫然。
幕布,演说台,月亮、月亮,在他眼中逐渐变小,他伸手什么也没抓住。
被清洗过的幕布,被重新擦拭的校徽,被消毒水喷得奄奄一息的弥砂花。
——因为他曾经在那里。
只有月光亘古不变。
第二天科里森没有出现。
有学生看见了一个红发的鬼,右半张脸上罩着尸斑。
喷泉下方的排水口里卡住了几缕红发,有学生在里面取了一部分水样,检测到了血液。
第二年科里森毕业了,他不常在办公室。
关口的小报上刊登了孩童被红发幽灵恐吓的新闻,很快被作为谣言澄清。
第三年科里森结婚了,人们说新郎看上去很成熟,但似乎有些太老成了。
科里森是个工作狂。院长夫人很理解她的丈夫,毕竟当初她在基地学习的时候,就常看到他和搭档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间折返,形影不离。
哎呀,话说那位学长,现在怎么样了呢?
……
几年后,科里森顺着那刀背般陡峭的悬崖攀岩而下,这片岩壁的攀岩难度对二十出头的青年来说不足挂齿,对这副四五十岁的身体来说又太过刺激了。
他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他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堕天录的研究偶有进展,却也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哈哈,他的脸也不像二十出头的样子,再结合那些并非捕风捉影的“谣言”、“传闻”,威尔榭“相对自治”的四字真言又能拦住暗部的人多久呢。
说不定现在就在某个暗处看着他吧。科里森拿了一把折刀,劈开拦路的杂草和灌木,青金石的墓碑沐浴在月光中,离他只有几十步远。
他是第几次打开这个棺材了?熟练得像推开有钥匙的友人家的门——主人还在睡梦中,他可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嘿,吓你一下。他的手抹开裹尸布下的一层烂肉。
他把手在旁边的弥砂花上抹了一把,粘上去的东西像丑陋的肉痘,又像凝而不落的几颗浑浊的泪。
低沉的咒语声在墓园里响起,手中的堕天录仿佛烧红的铁锭般滚烫,黑色的符文从上面飘出来又流向白骨骷髅的口中,他仿佛耳鸣了一瞬间,又像是感知突然增强了数倍,墓园里几个角落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黑色的弥砂花被黑色的长袍触碰,掉下一簇花瓣。
然而逐渐高昂的咒语丝毫不给他停下来思考的机会,他的身体动弹不得,白骨上已经开始长出新生的血肉,如以往一样,和前几次没有什么不同。
他所跪的地面突然变得炽热。
爆破晶石!
下一刻就他就已经被巨大的气浪掀得倒向一边,但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他伸手摸向腰间的梅菲斯特,金属质感刚挨上嘴唇就看到了那几个逐渐收缩包围圈的黑影,爆破晶石肆虐过的地方燃起了一片野火,燃烧着墓穴里浑浊的空气,堕天录上的字符像是要把裹尸布撑开,扭曲成一个怪物般的形状。
科里森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梅菲斯特,他感受到力气逐渐被抽走,堕天录的反噬并不因区区爆破晶石而停止,皮肤裹紧了骨骼,血管如同疲软无力的长足虫般匍匐着。
他看到青年的手扯开了裹尸布,唯一的血色瞳仁里闪烁着恐惧。
也许惊喜了一瞬间吧,他想,别了,挚友。
“给威尔榭留点名声。把那个卷轴收走,我们就不管了吧。”
“你、你是谁!?你杀了科里森院长——!!”
科里森飘在水上,左边是红色的血水,右边铺满了黑色的弥砂花瓣。
最后一刻,他的灵魂也被堕天录当做了筹码,终于和被糟践得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一起,从亡者之国扯回来一个囫囵完整的灵魂,半具破烂的身体。
他微微张嘴的时候水便灌了进来,接着花瓣填补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