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小巷仅能容一人经过。天空像是落满灰尘,阴霾的天气让人不由心生烦闷。夜里刚下过小雨,地上满是泥泞。黄泉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将脚抬起、放下,皮质的黑色军靴上沾满褐色的泥点。四周时不时会掉落一些残砖烂瓦,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又被大海般的安静吞噬。 黄泉披着黑色的斗篷,如同黑色的鬼魅穿行在蛛网般的小巷中。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兜帽的阴影中,尽管一路上碰到的只是一些像瘦长的挂衣架挂着几块破布,如同一堆随时都要散架的腐朽枯木的流民而已。 这个国家的王子们为了王位动了真刀,整个国家四分五裂,这里因为贫穷所以并不受重视,算是战火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较为平静的地方。 可惜再过几天,连这一点奢侈的宁静也将荡然无存。黄泉摇了摇头。据殿下给他的情报来看,过几天会有两个敌对的阵营陆续经过这里。 这些蚂蚁才能勉强挤得进去的小胡同真的能塞得下这么多人吗?黄泉拍了拍手边的墙,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算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黄泉摇摇头。食尾蛇条规上写着呢,所有成员除任务以外,不得擅自插手各国国事。那几个争王位的他一个也不看好,一群靠运气的家伙罢了。黄泉巴不得在他们斗得奄奄一息时来个农民起义团灭他们。 先完成殿下给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黄泉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子,看着它翻滚着坠落。一个七级人员叛变了,恰好是黄泉手下的,黄泉还为此挨了次罚。殿下让他“将功补过”——自己解决这个叛徒。 真搞不懂为什么一个七级人员会如此轻易地叛变。食尾蛇的人分为两拨,成员和非成员,成员算是有户口的正牌;而非成员是那种连身份都没有的,食尾蛇从来不会去管他们的死活,他们在食尾蛇相当于空气,又为什么要理你? 非成员在食尾蛇的占比其实非常大,所有的底层基本都是由他们构成。 成员又分两类,散人和人员,散人在食尾蛇中并没有固定的官职,所有的收入来源都是完成食尾蛇颁布的任务,饿不饿死各凭本事;人员就相当于政府工作人员,有固定的职位和工资。人员分九级,八级称为天王,九级便是食尾蛇的统治者,也就是现在的殿下。 七级人员已经离天王只差一步,七级人员的考核里有一项模拟考核,看似任务失败被敌方抓住,其实是考验人员对食尾蛇的忠心。这种情况下居然能混过去,除非—— 黄泉眯了眯眼,看来回去得向殿下报告一下。 走过一个转角,黄泉轻轻“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面前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铁碗——居然是乞丐,这里的人自己都是保证不了下一顿饭,哪里有钱给和他们一样的可怜人呢? 黄泉心里一阵好笑。真不明白这人脑子里是进了什么水,居然会傻傻地跑这里来乞讨。有意思。黄泉大步走到那人面前——好家伙,居然一动不动。 连补丁都没有的破烂衣服明显不合身,裹在破布里的脸因为营养不良而发黄。刚才距离远看不清,现在近了才发现,这张脸竟含着稚气。 是个孩子呢。黄泉想着,蹲下来,扔了个卢克在小乞丐面前的碗里。 “叮——”卢克和铁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孩子在睡梦中被惊醒,猛地抬起头,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血红色的发丝有些散乱地垂下,看来它们的主人并没有用心打理;同色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小乞丐,那种古怪的像要把她切片研究的感觉。左半边脸看上去还没满二十。但是小乞丐默默注视着他的右边脸,阴森的骷髅泛着骨质的冰冷,显得并没有恶意的青年有些阴森森的。 沉默了几秒,小乞丐弯下腰,标准地鞠了一躬。柔韧性真可怕——黄泉这样想。她微微弯了弯唇角,轻声说:“祝您一路顺风,先生。”黄泉不由得想起了宾馆小姐——一样的优雅,一样的冰冷,一样的……机械。 黄泉摸摸脸,对这个孩子更好奇了。他听过乞丐们巴结地好像一个卢克都成了什么宝贝的“非常感谢您”,或者诸如“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阿谀奉承的吉利话。“一路顺风”他还真没有听过。 黄泉咧开嘴,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小乞丐不禁微微哆嗦,这人该不会是绑架小孩的吧。黄泉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在心里默默垂泪,自己这张脸果然不适合哄小孩子:“小朋友为什么要祝我‘一路顺风’呢~” 小乞丐眨眨眼,小心着自己的措辞:“这里不太平啦,不少逃犯都往这里躲,刚才还有人给我看一张通缉令,问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黄泉一皱眉。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孩子无知的话语,那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浪费时间。可这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巴结肯定不是,谁会说这种无缘无故说出来可能会被当成神经病的话。 通缉令……等等,通缉令?不会是本大爷的吧? 也对本大爷这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脸辨识度这么高。只因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没有忘记你的脸……咳咳,打住打住。 黄泉收住草原上狂奔的思路。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还是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黄泉正沉思中,袖口被拉了拉。黄泉有些懵地抬头,正好和小乞丐对视。小乞丐冲黄泉眨了眨眼。 脚步声在宁静的巷子中显得尤为刺耳。 黄泉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即坏笑着在小乞丐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乞丐一愣,就见一股黑雾爬出黄泉空洞的右眼眶,迅速地包裹住黄泉的身体,然后黄泉就这么变戏法般地消失在小乞丐面前。 人呢?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那队人已经跑到这里。为首的嫌弃地看着自己沾满泥浆的鞋裤,见小乞丐靠在旁边,上去踢了她几脚:“喂,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小乞丐抬了抬眼,“有啊。” 为首的大喜,脸上的赘肉兴奋地颤动:“他去哪儿了?” 小乞丐顿了顿,淡淡地应到:“就在我面前。” 为首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小乞丐:“靠!居然敢耍老子!” 小乞丐默默抹了把嘴角,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语气仍然淡漠:“上次没被我打够?没想到您原来有受虐欲啊。” “你……”为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出乎意料地没动手,反而狠狠一跺脚,“老子不跟你计较。走!” 待他们走远,黄泉从影子里探出来,“深藏不露啊小丫头,练过啊?” 刚刚那个胖男人怂成那样,明显是真的被打怕了。那男的胖成那样,这丫头一个不好可能会被压死。能把一个嚣张的人揍怕了,肯定揍得非常惨。作为天王的黄泉就深有体会(暴露了呀~),不用想肯定练过了。 小乞丐“嗯”了一声:“我从小给一个富贵人家打下手。那里有一个退役的怪物大师,闲暇时教过我一些防身的武功。” 怪物大师就算退役也不至于惨到给人打下手吧?黄泉心里嘀咕了一下,不过也没在意。说不定是雇佣做保镖呢。 “我劝你快走吧。刚才那帮人是地方的,好打发。要是协会来人了,就不好办了。乌洛波洛斯虽然有实力和怪物大师协会叫板,但你这么嚣张会吃亏的。” “唉?”黄泉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食尾蛇的?”他为了不被发现特地换了没有食尾蛇印记的袍子,怎么还是被发现了呢。 “现在这个国家战乱频繁,这里看似安全,但谁都知道军队过两天就到。你一个人敢孤身来说明两点。其一,你自身有一定实力;其二,你一定有比较硬的后台。你披着个黑袍,说明你并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的样貌。我刚刚提协会时你反应较大,而协会一般不干涉国事,就排除了是国际间谍或者各方争王位的势力的人。你的黑袍看似普通,但针脚细密,大概是人工缝制的;手感细腻,应该是质量较好的布料。边角在泥水里浸泡了这么久却没有一点掉色的现象。这种衣料在市场上一匹大概能卖出几百至一千卢克,排除了是一些小势力和个人的可能。那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你所在的组织和怪物大师协会是敌对关系,并且实力可以与协会对抗。这样的组织,最出名的不就是‘食尾蛇’——乌洛波洛斯么?就算是第三方暗势力,肯定十分低调,谁会大夏天披着个厚重的黑袍招摇过市?肯定是面具化妆之类的。” 小乞丐说完这么一大串话有些气喘,黄泉却是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嗷嗷嗷本大爷活了一百多年了智商还不如一个孩子!本大爷白活了啊啊啊!!! 想起前不久殿下感慨食尾蛇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黄泉灵机一动,露出有些邪恶的笑容:“小家伙要不要加入我们食尾蛇啊,包吃包住哦~” 小乞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这人不靠谱成这样,能信吗:“……你是来拐卖小孩的吗?” 包吃包住对她的诱惑还是很大的,能安定下来的话,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作漂泊的蒲公英。但怪物大师协会对人们的影响力有多大她十分清楚,这里的母亲哄小孩时都会恐吓她们的孩子:“再哭,再哭协会就会来人把你当坏人抓走。” 包吃包住固然好,但投奔了食尾蛇就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了。现在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小命还是能保得住的,就算战争来了,凭她的本事,保命还是有把握的。 被间接拒绝的黄泉一挑眉,也没生气,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啊啦,我就不强迫你啦。这个拿着。” 黄泉从袍子里摸出一个东西扔给她,小乞丐下意识抬手接住。是一个比巴掌略小的铁牌,乌黑中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隐隐能看见上面绘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这个东西是我们食尾蛇特有的哦,要是碰到麻烦了,把它背后的凸起摁一下,本大爷就可以帮你哦~” 小乞丐懵懂地点点头,然后一抬头,黄泉又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小乞丐小声嘀咕了一句,把铁牌收进自己的衣服里。这东西得小心着点,万一被人发现了,这可相当于一个把柄啊。 哎等等。 这家伙不就是这个目的么?他把这个令牌一样的东西给她,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这个令牌被人发现,然后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找他帮忙。这不就相当于自己被逼着进了食尾蛇吗? 嗷嗷嗷被套路了! 发现自己被一个看起来二哈一般的家伙(黄泉:我……算了,本大爷大人大量,不和小孩子计较)套路了的小乞丐心里宽面条泪,还是认命地把它收了起来。这样一个保命神器她可舍不得扔啊! 姜还是老的辣啊,唉—— 与此同时,在影子世界里穿梭的黄泉坏坏地笑了笑。照这个小丫头的聪明程度,估计现在差不多反应过来了吧。嘿嘿,自己这一招阳谋使得黄泉自己都有些飘飘然了。小家伙你不是很聪明吗?被人算计的滋味怎么样啊? 看着自家主人一副嘚瑟上天的般若鬼王弱弱地说了一句:“主人,坑一个孩子值得兴奋吗。” “般若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