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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一下。。。








            胸中气血翻涌。一中咳起来。搁笔,掩口。想写些什么,提笔也只是无从谈起。吐血,还是不停地吐。完了缓过神,看着手里的殷红,苦笑起来。

            讲道理,他是知道一些的。时代总在更迭,有人来了又去,不过常事。只是墙上贴了又撕下的纸让他困惑。某日长篇阔论的人权宣言终于使他不安以至于惶恐,纵有近百年的见闻,仍想不出一个让学生愤慨至于此的理由。

            也不知为何近日如此虚弱。好似重疾缠身。

            难道要归因于久日未歇的绵雨?荒谬。一中惨笑起来。或许当真是老得赶不上时代了。抱残守缺,因循守旧,看似还是青年,实际已经垂垂老矣,活该被人耻笑。他想去看旧友们的信。

            然而敲门声响起。不巧。

            雨季客稀。开门,四中笑意盈盈。鞋底集水成洼,长柄黑伞潮湿,衣着却干净。讲究的体面人。“好久不见先生您了。实在想念,贸然登门,还别怪我唐突才是。”他把伞靠墙立着。“不知先生近来如何?”

            “身体抱恙,不便出门。”四中的笑让他浑身不舒服,“什么事?”

            “不如…进门再说?”

            一中杆似的站着,胳膊撑在门上,面无表情,没动。

            “…那我就直说了。”四中叹了口气,笑容逐渐降温,“我那几方药,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先生当真是上了年纪么?”

            ……药?记忆闪电般划过脑海,恍如惊雷炸鸣。往事历历在目,此刻浮现。一中一阵头晕目眩,“…新校长……你干的?!”

            “看来效果不错嘛。”

            “你——”

            “这也是为了您好。时代在前进的。先生您也需要些更先进的东西了——老守着那一套‘自由’‘热爱’的老古董,您可是要被淘汰了。”心乱如麻之下,脚下不稳,一中向后退去。四中几乎是踩着他的步子迈进来,顺手关上门,“还当这是五六十年前吗?现在学生多了,学校也多了……不想被落下,先生您就得向前看啊。”

            “朝前也不是朝你看。”一中冷笑,“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晚辈的一份提醒罢了。”四中无奈耸肩,“实在是不想看见您……再这样下去。”

            他总算是咽了“衰颓”一词。“那你来做什么?说教,还是炫耀?”

            “我可是一片好意。”

            “呵,那还是请回——咳,咳咳——”

            狼狈不堪。无法抑制的咳嗽从喉中涌出,四中伸手过来,被一中挡住了。倔驴似的老顽固。他在心中暗骂。用敌意掩饰病痛,就那么不愿意示弱?

            四中悠悠叹了口气。

            “改革总是会痛的。我们都经历过这些,只要习——”

            “我们,咳,不一样!”一中强硬地打断他。他把右手虚掩,免得四中看见斑点血迹,“别拿你脖子上那条狗链子拴住我!时代是时代,人是人。你那被社会强套的枷锁,别拿来当荣耀,咳,咳咳,勋章!我不可能,也不——”

            一记手刀冷不丁劈在他脖子上。一中接连后退几步,视线所及仅有洁白锃亮瓷砖地面。他扶着桌子,兀自狂咳不止,弯下腰,血几乎从指缝中渗出。头晕眼花,喘不过气来。“您这脾气,真是几十年都如此。”四中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也该改改了。”



            ……

            雨声淅沥。

            四中把一中扛在肩上。看起来明明比自己高的人,实际上瘦的像竹竿,一摸便知。也是难为他这几十年了。四中在心里略惆怅一番,轻车熟路走进里屋,用脚把门带上,宽衣解带。

            一中浑身发抖,像是气得。

            四中跨坐在他身上,慢条斯理。“改革越是晚,越是难办。你那边的事我可是有听说。那帮小兔崽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想反驳的人挣扎着,出口却只有虚弱的气音和咳喘。

            “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屋檐滴雨串珠,作响。

            “不能…不可能…哈,咳。那可是…几十年的,骨…”

            四中卡着腰把他举起来,脸埋在柔软的腹部。形销骨立。他看着眼前的人想。你只剩下骨头了,老顽固。

            “大家都在变,不变的就要被淘汰。大清国的道理,您怎么会不明白?”

            “……”一中别过头去。

            “先生您啊…”四中抓着下颌把他扭过来,尝他口中的血味。一中用膝盖顶他,姿势僵硬,使四中想起被固定关节的标本,削薄的蝴蝶。口舌交缠于一而再,短暂的喘息后复始,呼吸反比上次更纷扰紊乱。

            “…你不能。”

            “何以见得?”眼神炽如火蛇。

            以自由,以爱情,以朱丹的话,以一中近百年的历史起誓——然而话语都胎死腹中,病痛已使他难以呼吸,身下起伏不过雪上加霜,像空气从肺中抽离。他咬着牙不发出声音,深知竭力的呼吸出口便是啜泣和喘息。四中笑得开心,还有心情捉住他的手腕,留下齿痕深浅不一。怒骂无法出口,一中一把抽回手,却在下一瞬间陷入空白的恍惚。再回过神时四中扳住膝弯抬起他的小腿,摆成一个他既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的角度。

             一中感觉脸上有水痕,却想不起是何时流泪。

            他挣扎,挣扎着终于起身,扶着四中的后颈,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对方揽进怀里。“你那,人、血、馒、头的药,”直视着,鼻尖几乎撞在一起,“我、不、需、要。”声音沙哑低沉,直落进悬崖下海里。话毕手指力竭般滑落,倒下时翻滚在一起。一中喘着粗气,嗓音哑得他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这疯子。他想。思维混乱如麻,缘由晦暗不明,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不该发生——接吻,啃咬,交合。此时,此刻,此地。

            四中撑身起来,盯着一中强作淡然的眉眼,脸部肌肉无声痉挛,最终难抑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您不需要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粗鲁地把一中翻过来,直接钳住脖颈,摁住他。一中不知道他抽什么疯,早失去挣扎的力气,听凭他发了狠地抽送,痛得吸气。“——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要掉脑袋——呵呵哈哈哈!”他咧嘴,眼中却无笑意。多荒诞啊!他想。荒诞又可笑,可笑啊,呵呵。

             “——你以为我当真只看着升学率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学生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以为我不羡慕你的学生,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但是他妈的时代不允许啊!哈,哈哈,哈,先生,我得叫您先生。我佩服您。”他摁着一中的头,直视对方近乎涣散的眼睛,“您做得到的事情,我做不到。您守得住的东西,我守不住。您永远强大又倔强。但我不能看着您这样下去。”

             “我还记得您高高在上的时候。”四中吻着他的喉结,埋头似倾诉,耳畔呼吸声断续,“那是多少年前,多少人回忆的时光?十年,还是二十年?那时候您是什么样子,大家都记得。光芒万丈,众人瞩目。有多少人渴望您,敬仰您。数不胜数。”

             他贴紧一中赤裸的肌肤,摩挲他的掌心,口齿言语的距离近乎啃咬,四中听得见鸣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煎熬而狰狞,“现在呢,现在?我啊,我,被您瞧不起的我,我们的分数线差着几分,几分?看着我,看着我!”没人回应。他于是拧着一中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惶恐的沉默有如利刃破空时的嘶鸣,五指收紧,指甲嵌进肉里,“一分!只有一分啊!”

             言语竟烧灼于体温。冗长的沉默插入剧幕,大段空白只听得见雨声,沉闷的低气压浇熄激情却徒长痛苦,像攥紧心脏的手。一中无声啜泣,用手背遮掩。不过掩耳盗铃。吞下的每个字都滚烫如烙铁,灼肺烧心。另一只手抓紧床单,指节发白发青。

             四中直起身。晦暗的天色穿透窗帘,淡漠的灰青。雨雾,剪纸般静默的两人,身影。他审视身下人的身体,苍白消瘦,近乎病态。像被搁置,无人照料而濒死的君子兰。只要轻轻一攥,便会在他手里弯折,流血。

            他看着一中在无言中决堤。愉悦病态地滋长。四中俯下身,恶魔般轻吻,起身时却被揽住脖颈,看见一中垂在睫毛下的躲闪目光,在心中勾起嘴角。这是梅菲斯特的胜利。他想。承蒙邀请,乐意之至。

            四中抱紧他。他竟顺从地迎合对方的动作。承认自己的羸弱,疲惫和怯懦吧。心中某个声音如是说。你做不到以前一样了。这样强撑着,不过是虚伪罢了。就像起飞过的人永远在仰望天空。但是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无法再选择逃避。在变化的世界追求不变,本身就是个荒谬的错误。

            倒不如就此放弃。



            接下来的过程一中其实记不太清。他恍惚记得自己咬住手指遏止喘息声,记得他啃咬对方的乳头,记得四中的手抚摸过他,掰开他的嘴——再想起时面红耳赤。他们没再说话,但这样描述似乎又不够准确,因为他偏偏准确无误地记得有人在自己耳边说:“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四中的手压在他的手上,连同手臂,胸膛,腰腹和臀部都贴得太紧,阴茎长驱直入进入他身体,射在里面。他把脸附在一中脖颈一侧,说,“我想要你。”

            于是所有事情都变得一塌糊涂。解释不清。像是一场连绵不绝的雨,找不到止歇的契机。

            如果这样的话,干脆就不再去考虑。然而这种话说得又太轻巧。他想了又想。某些东西从他身体里消失了。一些新的,莫名的东西长出来。取而代之。

            “…如果我想要改变,该怎么做?”

            终于在某个下午,一中问。

            “…像我一样。先生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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