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期盼着世界末日 （下）

【少年过来的时候，你正用一盆凉水往头上浇】

【阳光这样好，你却如坠冰窖】

“上面还有牛奶吗？”

【你以为来的是你的怪物，但一条温暖的毛茸茸的织物轻轻落在你的头上】

“没有了，很干净。”

【视线被毛巾挡住，你看不到少年的脸，但能感受到头顶他手掌的温度，他帮你擦头发时手指摩挲的轨迹，他有条不絮的呼吸，他的心跳】

【真庆幸他看不到你的脸，否则一定会对这双正泪流不止的眼睛手足无措】

【甚至没有勇气放声大哭，真是可悲】

【你夺走毛巾自顾自擦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这位委员会主席听到你的问句后愣了一下】

“因为你在这里啊。”

【所以我就来了。少年认为这是件很顺其自然的事情】

【你无法反驳】

“你当时怎么突然就消失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学姐。”

【他看到了，你落魄不堪的场面】

“我怪物的能力。”

“好厉害啊，你的怪物。”

“逃跑的能力很厉害吗？”

【你承认有时候自己真的很容易把天聊死，比如此刻】

【你有些尴尬，装作继续擦头发，但少年再次开了口】

“学姐，如果你不想再让那个女生带的话，我也可以带你。”

【你承认当时没听懂这句话】

“她不是带我的人，没有会员愿意带我。”

“那就是那个女生说谎喽！欺骗主席欺凌同学，这下惩罚她可不算滥用职权了！”

【没想到少年狡黠的笑了笑，阳光落入他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你这才知道在你离开后，少年和卷发女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摩擦】

【但你并没有接着这句话说下去，从头上取下毛巾，顺带悄无声息的抹掉泪痕】

“期盼世界末日的原因，我有答案了。”

【你冲他笑着，却是比哭还难看。阳光这样好，却没一缕落在你身上】

“你知道吗，我一直计划着离开，但一直没有勇气。”

【你们并肩坐在悬崖边的一片草坪上，四周的弥砂花们随微风轻轻摇曳】

“离开？你要转去别的基地吗？”

“……不是，是另一种形式的离开，肉体留在蓝星，灵魂飞向宇宙。”

【少年陷入沉默，你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离开是很轻松的，但会有种抛弃一切不负责任的感觉，会被指责懦弱。”

“我讨厌思考未来，但我的家人给予我那样高的期望，如果我轻易离开，他们在我身上做的投资就会竹篮打水。我必须得出人头地回报他们，必须还完他们给予我的债款，我背负着长大后‘还债’的责任，所以不能离开。”

“我被嘲笑懦弱，被骂没用，凡事只会拖后腿。世界不需要我，那我离开就好了呀。但如果我真那样做了，就又会被说只会逃避，果然是一个废物。”

“人们总是很贪心，一边嫌弃你赶快消失，一边又渴望你能活着带来收益。真的很讨厌。”

“所以我总是期盼着世界末日。”

【说到这里，你的眼睛亮起来，仿佛终于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

“离开会被指责不负责任，被指责懦弱。但世界末日的话就可以发出‘没办法了不得不死掉了呢’的叹息，将所有的罪过推脱给命运与自然，然后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假装挣扎过，愉快的迎接死亡！”

“不是我想逃避！我也不想死的！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呢！”

“于是，在这天，我终于有足够棒的理由能不负责任的解脱了！”

【你越说越激动，转过头看向少年时，发现他正盯着你的脸愣神】

【啊，一不小心说的太多，他肯定觉得自己有病吧。你的兴奋劲儿瞬间褪去，没想到少年神色认真的凑了过来】

“学姐，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都喜欢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没想到他听完你的高谈阔论后会是这个反应】

“哪个朋友？科里森吗？”

【少年点了点头，你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背后可没威尔榭那样的大家族。”

【你瞥了他一眼，又补充道】

“也没像你一样的朋友。”

【少年闻声，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现在不是有了嘛，学姐。”

【一阵风吹过，红色的弥砂花花瓣在风中飞舞，少年的红发便和花瓣一起在空中翻飞】

“今后我来带你，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了。”

【看着少年的脸，你的心在狂跳】

“学姐，你怪物的具体能力是什么？”

“啊？呃，可以瞬移到主人曾经触碰过的地方，或将曾经触碰过的物品瞬移到自己身边，但瞬移过后要再次触碰才能再次瞬移。”

“这样啊——”

【少年握起你的手腕，将你的手掌贴到他的脸颊上】

【柔软的触感瞬间掌控你的指尖，温暖的感觉从掌心绽放，顺着不断相连的神经元传遍身体的各个角落】

【少年的手掌从你的手腕向上移，慢慢覆盖上你的手背。手心手背都是他的温度】

【你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这样，学姐下次再遇到危险的话，随时都能召唤我哦。”

“我已经是你又一个不可逃避的责任了。所以，再勇敢些、自信些吧，学姐。”

“小行星落下前，我们会在一起。”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又过了半个月】

【最近主席接了不少任务，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忙的不可开交。一周后的学园祭庆典也是时候筹备，庆典后是新一届主席的评选，大大小小的事扎堆出现，基地的预备生们整天都小跑着忙东忙西，每个人似乎都有干不完的活，主席更是想将自己掰成两半来用，即使偶然见面，也只能匆匆说两句话就离开】

【今天早上由于科里森要忙着研究卷轴，主席便顶替他出任务，估计晚上就能回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餐厅那次的缘故，卷发女再没有来打扰过你，你也乐的清闲】

【你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翻开笔记本开始画画写写，花圃里弥砂花开的肆意，身后喷泉的水声哗哗作响】

【少年在带你后发现你很有生物学方面的才能，这篇对人体元素研究的论文就是你的结课作业】

【你放下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镶有暗红色宝石的纽扣，那是你之前在市场上偶然发现的扣子，它并不惊人的价格让这颗宝石注定并非珍品，但那道数字也足以让你肉疼好一阵了】

【阳光照在宝石上，经过不同切面的映射后，让宝石透露出富有活力的鲜红】

【像弥砂花，像他的头发，像他的眼睛】

【他会喜欢这个礼物吗？不对，要相信自己！他肯定会喜欢的，说不定还会戴着它去主持学园祭！】

【还会将它别再最显眼的位置……】

【等他任务回来后，就送给他吧】

【你笑眯眯的想着，但一团阴影突然挡住太阳，五根涂了血红长指甲的手指抽走了那枚纽扣】

“傻笑什么呢，贱人，不会是想把这玩意儿送给那小屁孩吧？”

【卷发女站在你面前，手里把玩着那枚纽扣】

【你攥紧了拳头，想开口反驳，但却张不开嘴】

【你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没用到这种程度】

“那小屁孩居然敢把我从委员会踢出去，他以为他是谁啊！才上任一年就这么嚣张，今年主席评选时看我怎么整他！……”

【逃跑吧，或把少年召唤过来。没错，只要把他瞬移过来，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啦】

【就这样做吧！和往常一样，他会帮你的】

“还给我。”

【卷发女愣了一下，你自己也吃了一惊，不敢相信那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居然出自自己之口】

“什么？我第一次听见狗叫哎！”

【卷发女难以置信，她咧开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张大了嘴巴】

“还给我！”

【确实，把少年叫过来，如今的危机就会立即解除，但就像往常一样，你还是过去的你，生活在壳子里，不仅帮不到他，反而还在拖后腿】

【你伸手去抢那枚纽扣】

“疯了吧你！敢反抗我！”

【女孩的手腕被你拽下，她生气的拽着你的头发撕扯，尖声大叫着。你不顾疼痛，硬生生将她拿纽扣的那只手扯下来】

【你不会在他出任务时打扰他的，这一次，你要自己战斗】

“这么想要，那你去捡好了！”

【卷发女将纽扣换了个手，扬起手腕丢入喷泉里】

【你松开紧抓着卷发女的手，转身迈入喷泉】

“呵呵，还真像狗一样。”

【卷发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充耳不闻。在靠近中心的位置，你找到那颗珍贵的纽扣】

【将纽扣小心放回口袋，你再次触摸喷泉的大理石地面】

【喷泉的水很凉，如果不小心掉进去，肯定会感冒上好几天，从而错过学院祭的】

【见到你安然无恙走出去，甚至还找到纽扣，卷发女又开始骂骂咧咧。你默默的拿起资料转身离开，被忽视的卷发女愤怒的冲过去，还想再次“教训”你】

【但下一秒，咕咚一声，她跌坐在喷泉的中央】

“啊！——”

【感冒发烧的话，学园祭上的风光，恐怕再与她无缘了】

【你抱着资料脚步轻快的离开】

【等到他回来时，会不会捧读你说终于长大了呢】

【但直到学园祭那天，他都没有出现】

【你最后等到的，是他感染Y病毒死亡的消息】

“哇，没想到老师本次研究的背后居然有这样一个悲伤遗憾的故事。”

【听你讲述完这个故事，身边的主持人声泪并下。你摩挲着袖口那颗暗红色的宝石纽扣，眼角的皱纹细说着被埋藏数十年的故事】

【如果那天没选择反抗，而是用能力把他叫回身边，会不会是另一个更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决定从事医学领域，致力于对传染性病毒疫苗的研究。”

【主持人抹掉眼泪，再次恢复职业笑容】

“那老师您现在还会期待世界末日吗？因为最近不是有研究说，100年后可能撞上蓝星的那颗小行星也改变轨道了嘛。就是想问一下您——失望吗？”

【你微笑着拿起话筒】

“当然失望了。”

【不顾众人的惊愕和导演的疯狂暗示，你微笑着看向镜头】

“虽然我更相信洪水假说，但无法容忍世界末日不以小行星撞击的形式出现。所以我绝不会让人类以其他方式走向灭亡。”

“起码在我擅长的领域，世界末日的形式不会是瘟疫。”

“无论是这次大规模的疫情，还是今后的其他疾病甚至是Y病毒，我都会尽力让人类存活下去。”

“因为我和那个人约好了，小行星落下前，我们会在一起。”

【屏幕一闪，女院士被采访的画面消失，黑掉的电视屏幕上映出故事里男主人公的面庞】

【没有未来的少女生命线不断延伸，而有无限未来的少年却永远停留在19岁】

【黄泉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脸，少女微凉的手指曾经抚在上面，和他约定再勇敢一些，为他负责，一起直到世界的尽头】

【而那里如今只剩一片白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