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吧推荐
查看所有吧>>
活跃用户
    oc 存一下

    存存存存存存存存存




    谬论:死者,枉生者

    所以说是荒诞不经的:当失去后才会意识到拥有这件事,本身就是人类的愚昧所在。

    他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他这样想。

    他很确定自己在做什么,更确定自己做过什么,以及要做什么——他的目的所在。然而有人不这样认为。

    她也有理由不这么认为。所有人都有。

    “喂…你还好吗?”

    回形针很久没有动弹。Reader几乎以为他的某种时间冻结了,或者干脆就是奇异地死去了。尽管他上一秒还在和她谈笑,现在却好像灵魂出窍一般变成了一句空壳,呆呆地瞪着远方。

    她朝着回形针视线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是一片虚无。

    放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在眼前莫名其妙地死机可不是Reader会接受的。她思考了两秒,然后举起手,伸到回形针脸前晃了晃,而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啪!

    于是她干脆地扇了他一巴掌。

    “唔…”

    回形针的眼神这才慢慢回到现实中来。他往上挪了挪,似乎是想坐得更舒适一点。

    大概和拍一拍电脑就能修好是一个道理吧。

    “你刚刚发什么呆?”

    “…”

    回形针看着她的脸,没吭声,像是憋着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找好措辞,用陈述自己早饭吃了米粥和油条的语气说:

    “我要死了。”

    这显然不是夸张的手法。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叙述。

    “你…虽然不出所料,”Reader痛苦地托腮,扶额,捂脸,“但就不能别这么直接吗…”

    回形针今天奇异地沉默着。他的眼睛不是忧郁地注视侧面,就是单纯空白的恍惚,像是秋季雨后阴霾的天空。没有瓢泼倾盆,也没有阳光明媚,但是气压低得让人失去聊天和出游的兴趣。如果叫Reader评论,她会说他的胃里像是塞着一个充满的气球。他被噎住了。

    被什么噎住了?

    啊…如果真是单纯因为自己要死了,大概这家伙会明媚地向大家推销这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然后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某天被人发现吊在窗台上,或者只剩下尸体,头却不翼而飞什么的…

    但是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他的心思早就死掉了。不是飞走,而是死掉了。他看起来像一个被掏空棉花的娃娃一样,干瘪而空虚。

    “你死掉了,游戏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吧。”

    即便是神明的游戏,没有裁判也是要终结的。然后世界就会毁灭掉。

    “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哈。”回形针突然说。“Richard真不该那么拼命的。”

    他挠了挠头发,摸了下鼻子,接着狠狠搓了把脸,重重地把自己扔向椅背。回形针用力晃着脑袋,身体前倾,两手交叠,扭曲关节,变换着动作。“我想他了。我想他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是因为这个原因。

    某天Reader发现Richard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他消失一段时间后,她才意识到这件事。她找到了回形针,问他:“Richard呢?我好像挺久没见他了。”

    “我杀了他。”

    至今想起来,她那时的情感似乎更多是震惊,而不是恐惧和愕然。她首先是觉得,Richard是神明的裁判,他已经为此活了几百个循环,上千年的时间,怎么会死呢。

    “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回形针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情感,“他很累。他太累了。是我一直在骗他,没告诉他我能杀了任何人——啊,我自己除外。我真该跟他道歉的。”

    现在想来,那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就是空空的。只不过外面包了一层激动的糖皮,里面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Reader愣了很长很长时间。她没感觉悲伤,只是觉得或许就该是这个结局:Richard是个把什么都当成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人,他认真又负责。他总有一天会被这些责任逼疯,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平淡地死去,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他值得这样的一个好结局。她一直这样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悲恸和哀悼。但是有一天她看见在上一次循环的神明的试炼中死去的人又活过来,忘记一切地同她问好,Reader一下子恍惚着流出泪来。

    Richard真真切切地死去了。所有人都活着,即便是死去了,下次循环还会复活。只有Richard真实地被排除在这一切之外了。他死了,消失了。他是第一个出局的人,应该被大家羡慕、嫉妒才对。可是Reader很伤心,她莫名其妙地大哭一场。此后的某一天早晨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诞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回到此前的某一次循环,一个Richard还活着的时间,亲眼看一看活着的他。那种冲动就像是从她心底里长出来,窜出来,狠狠地一拳打在她鼻子上,打得她痛哭流涕。她一拳锤在镜子上,镜子里的她鼻青脸肿,碎成一片一片,流出血来。

    但她一点也不怪回形针。这不是他的错。她甚至隐隐觉得,他做的对。

    可是她从没见他为此伤心过。她曾经不小心面对着回形针哭出声,对方会安慰她,但是她感觉不到他为此难过。她只是觉得从那时起,回形针有点奇怪。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变得空壳起来。

    回形针掰着手指的关节,吐不出一个字。

    “该死。”他喃喃念道。

    “我以为我会忘了他。但是从那时起…不,在那之前,我就无法在脑海中摆脱他。我憎恶他。他看起来高尚,实际上自私又虚伪。好吧。我不该说这样的话。这是假的…他根本不是那种人…只是我想的而已。我想着他自私,想着他虚伪。我恨他。我恨他那么他妈的认真。他就他妈没把自己当回事。他是谁啊他?啊?”

    回形针身体前倾,抱着头,低沉痛苦地骂道。

    “我总是在想,他从来不听我说话。好吧,这也不是真的。他就是把我的意见当成耳旁风。他其实什么都没做错,不是吗?”

    “我恨他。该死。我承认我杀了他不是为了他解脱…我就是想杀了他。我恨他。我盼望见到他,见到他我会高兴,然后在心里痛骂他的愚蠢和固执。我恨他。这根本就不需要解释。理由充足。那种人没人会喜欢。…这不是真的,当然,你知道。”

    “那为什么我还要在这里想着他?为什么我脑子里还是他?为什么我忘不了?为什么?”他质问着,“荒诞…不是吗?”

    “我恨他,我杀了他,天经地义。”

    很长一段沉默。

    Reader没见过这样的回形针。他的话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不断反驳着自己的上一句,语无伦次。回形针绝不是优柔寡断的废物,也不是会一再质疑自我的思考者。他是个实干派。一个务实的人。务实者绝不会如此质问自己。而他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就算是直觉也令人信服地准确。

    那么,我做错了么?她似乎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但回形针不会问出这种话。他会自己去求证自己是否正确。就像他欣赏Richard的坚定和决绝,他们在某种层面上很相似,但是回形针似乎并不看重自己的品行。他尊敬Richard,难以描述那种对于同等地位和相似处境的他人的尊敬,或许有这种度量的人更值得人们赞誉。但是他并不对自己有多高的评价。

    只是无限的循环逼疯了他们而已。

    他恨Richard?为什么?…不,回形针根本不恨他。

    他们的冲突在后来变得多起来。有次回形针在Richard离开片刻时,对着他的背影比划了一下:“看他耳朵后面,嗯,还有手腕。”

    Reader看见那里有一块模糊的暗红色。“他自己抓的。这混蛋从来都不听我的,结果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焦虑得要死,还不愿意别人知道。”回形针扭过头来,征询意见,“你觉得揍他一顿,他会不会好点?”

    或许那时她应该赞同的。虽然那只是玩笑话而已。

    一想到这里,她又难过起来。于是她问:“你后悔吗?”

    “不后悔。”回形针的回答斩钉截铁。

    Reader哑然。她知道,回形针不会后悔。如果有什么做错了,他会想办法弥补。后悔是没有用的,他这样认为。

    所以她才觉得奇怪。既不后悔,也不难过——加入真如他所说的,那他为什么这么痛苦呢?

    “那你为什么这么痛苦呢?”

    “我没办法把他从我的脑子里踢出去。”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他看起来真的很讨厌Richard。

    Reader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回形针说的不是真的。但是无论如何安慰,都让她有种自己高高在上的虚浮感——她无法彻彻底底地体会回形针的情感。这样说出的话,都是虚假的怜悯。她突然很羡慕画家的共情,如果有那种能力,自己便能体会回形针的痛苦究竟从何而来——厌恶和尊敬的交织,就算是这样描述,也太过于浅薄了。

    如果他也死掉的话,她突然想到,那游戏终结,自己也不得不要回到过去的某个循环了。她已经太久没有回溯了。她会回到过去某个节点,一个Richard还活着的节点,改变这一切。

    但是对于此时此刻,就眼前回形针来说,这就是彻底的终结了。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他的?”她突然问。

    “好吧。我得抛开我的主观偏见来谈。他是个认真,负责,坚定恪守原则而且倔得要死的人。而且他给自己压了太多责任,总有一天他会崩溃的。”

    “你是怎么杀他的?”

    “我,”他顿了顿,“从他背后,拿刀划开了他的颈动脉。”

    “杀他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他仔细回忆起来:“他的血很暖和,我手上和衣服上沾得到处都是…”

    “以你的技巧,怎么可能到处都是?”她质疑道。

    “我当时试着拿手捂住伤口,但是血一直喷出来。他倒下去,我跟着跪在他身上,血就弄了我一身。”

    “那很难处理吧?”

    “处理?我当时是没考虑这个…我在想,他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人都那样了,你还怀疑这个?”

    “但是他就在那儿,就算是尸体,也像是他曾经存在过一样…给我一种不真实感。好像下一秒他又会从某个地方踱着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书在读…就算现在,我也觉得他会从某处走出来。他会问我们在讨论什么。那时候我会回答,’没准是关于你这家伙的坏话‘,你觉得呢?”

    Reader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她鼻子一酸,如果不想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的话,她一定会哭出来。回形针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很认真,就像这一切都不是自己做的一样。

    “可是他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你的手上沾着他的血和体温,你为什么还觉得不够真实?你讨厌他吗?”她觉得自己有些像是在质问了。

    “我恨他,我——”

    “你怎么可能恨他?”

    回形针没有出声。

    “你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这是杀死一个‘仇人’之后的正常反应吗?你恨他?不可能。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他死前的一个礼拜,我还看见你给他包扎那些伤口。你当我是傻子?”

    “你伤心透顶。白痴。你以为你那样是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愿意面对他死去的这个事实。你愿意称之为大脑的保护也行,怎样都好。你看得见你眼底的悲伤吗?”Reader不知为何冒起来一股无名火,她愤怒地扯着回形针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俯视他的眼睛。你看得到吗?她悲伤地想。反正我看不到。虹膜的颜色那么浅,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空壳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为什么。他的某一部分,徒然地随着Richard一起死去了。

    面前的这不过是一具躯壳,一个空壳。一具尸体,一个死人。剩下的部分还在盲目的追逐已失去的自我,所以才感到痛苦。他杀死Richard的时候,连带着自己也一起杀死了。无法承认自己杀死他的正确性,于是干脆把持否定态度的自我也一并杀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为什么呢?你恨他吗?你恨他吗?

    “你到底,对他,持什么态度啊。”

    Reader无力松开手,她只感觉到自己一个人还活着。面前的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们坐着,沉默地对视。像是经费不足的老式动画,用着只有一张图的长镜头,一点声音也没有。主人公这时候还在犹豫着。或许在和自己挣扎。

    回形针偏过头,Reader盯着他。

    Reader一直看着他。

    回形针用手虚掩着嘴。你想说什么吗?Reader盯着他。

    他突然笑了。苍白的笑容,毫无修饰,没有夸张的声响。他沉默地笑了。

    “我想,我刚刚想起来了。”

    “我或许。我爱他。”

    “人们总是…”他的声调奇怪起来,“弄不清自己的情感。我想明白了,这种情感或许是,叫这个名字。”

    他哭了。

    回形针把整张脸埋在手里。他压低声音啜泣,不愿意让Reader看到自己的脸。他张大嘴,无声地呐喊,哀嚎,压抑着肩膀起伏的痕迹。Reader像木头一样愣着,回过神来想要拍一拍他,但是在碰到他前被他躲开了。

    他把头压得很低很低。

    “…你走…吧…不用…管我…”

    Reader看到他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却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形式,没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她茫然地坐着,面前有一个哭泣的人。他现在似乎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抽象的符号——像决溃的河堤。她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原因?

    回形针和Richard,在某种层面上很像。她又想起来了。回形针和他一样倔强。她意识到,他不愿意,也不敢承认自己的情感。他宁愿否认它,扭曲它,直到它膨胀,歪曲,毁了一切。爱和恨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也相似又同源。它们都和人——和某一个特定的人联系在一起,把两个人相连。他宁可相信自己是在恨他。

    所以他杀了Richard。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剥开一半的壳,是否就是:

    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 分享到:
    排序方式:回复时间 共有0条评论